由海明威的好友罗伯特·卡帕拍摄的《打猎归来的海明威及其幼子格雷戈里》,1941年摄于美国的艾奥瓦州 新华社发
如果去古巴只能拜访一个景点,那么,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美国作家海明威的故居一一瞭望山庄。 读海明威的小说时常会让我产生共鸣,由此对他的生平有一种近似朝圣的着迷。
瞭望山庄在城市的东南郊。它建在一个山坡上,沿着林间小径往下走,会路过一个天蓝色底面的游泳池。池边零星摆放着几把漆成白色的雕花铁椅,倒像是沉入水底的船锚一样重。海明威用来钓鱼的那艘渔船就泊在庄园的尽头凉亭深处,它像被潮汐遗忘的旧梦。渔船的骨架依然倔强,只是船舷的漆皮片片剥落,如老鱼褪去鳞甲,裸露出被海盐与烈日反复啃噬的筋骨。阳光穿过木栅,在船身烙下斑驳光影,酷似鲨鱼撕咬后的齿痕——船不再出海了,它却永久地泊入一个故事里,像一枚生锈的钉,钉进了时间深处。
绕过这无言的见证者,白色小楼静卧于绿意汹涌的浪尖。两排苍老的木麻黄夹着一条幽径,路面坎坷如老人额头的皱纹。沿着右侧的小路深入,绿荫深处,四块朴素的白色石碑悄然静立,碑下长眠着曾伴他度过漫长热带午后的小猫。这些无言的守护者,是否也曾在他伏案苦思时,将温热的鼻息蹭上他的裤脚?
作者在海明威故居门前
正门前的庭院,六根石柱撑起一个绿荫流淌的世界。肥厚的牵牛花藤蔓如瀑布倾泻,在柱身织就流动的绿毯。若有月光如水的夜晚,坐于此处,清风携来远处海的气息,涛声在耳畔低语,《老人与海》中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斗,是否就在这样的寂静里,被星光和潮声悄然孕育?
《老人与海》饱浸了对生命的赞美与尊重,作品也为全世界读者提供了参考并演绎生命“绝对动力”的平台。它给我的震撼,从某种意义上说比《战地钟声》更悠远、更洪亮。
海明威作为一名美国战地记者,1940年初还到过中国,曾经报道过我国的抗日战争,这是一个让我从小就十分敬佩的硬汉!
在这里,厅堂和卧室的窗户都看不见大海,除非是爬上庄园里一座白色的方形塔楼,从顶层的房间里向外望,才能在棕榈树冠犹如烟花般的轮廓里瞥见闪动着白色光点的海面。这座右侧的三层塔楼,无疑是他精神的瞭望塔。那架黄铜望远镜静立窗边,镜筒固执地指向海的方向。透过它,加勒比海永恒的蔚蓝便清晰地奔涌至眼前。当海明威风暴般的思绪在稿纸上奔突时,他是否也曾猛然抬头,让望远镜中那片深蓝注入他笔下的惊涛骇浪?
写作中的海明威是否也曾猛然抬头,让望远镜中那片深蓝注入他笔下的惊涛骇浪?
故居建筑有一种手工折纸般的简朴。它充满直角,唯一的曲线出现在餐厅和卧室的拱门上,虽然增添了一丝宗教场所的神圣感,但在同一时期的建筑中并非神来之笔。真正点石成金的元素都是海明威附加的,无论是他在非洲狩猎所得的动物头颅标本,还是私藏的画作和纪念品。
这里被海明威隔成了八个面积不等的空间:挂着巨幅斗牛士油画的是起居室,《午后之死》初版的封面就是这张图,印满花卉的布沙发是房子里唯一偏女性化的摆设;通向后院的一个铺着赭色方砖的走廊,被用来做餐厅;书房有大小两间,当海明威身形渐宽后,干脆就把打字机挪到了卧室里一个半身高的书柜上,他站在一只鹿头的标本下写作。
海明威曾站在一只鹿头标本下写作
如今客厅的墙壁上,麋鹿、野牛等头颅标本空洞地俯瞰着下方。这些凝固的猎物,曾奔突于他的枪口与笔下。这些沉默的装饰,在山庄里既像一颗真空的时间胶囊,又像一只熟睡中的动物,能感觉到其浅浅的气息,以致游客到了这里都不敢大声喧哗,大概是生怕它被吵醒后就一溜烟儿跑掉。整座小楼被绳索隔开,游人的目光只能隔着玻璃向内探寻。那些凝固的标本,那架望海的望远镜,都成了玻璃后封存的遗迹。我们隔着时空的厚障,仍能触摸一个曾经滚烫的灵魂的余温。
这座占地四公顷的葱茏“绿岛”,曾以1.85万比索的价格,收容了这位异乡人漂泊的灵魂22年。果园、牧场、奇异的热带植物在此繁盛,两万两千件旧物在此沉睡:泛黄的照片、磨损的钓具、冷硬的武器,连同那卷承载着人类至深孤独与勇气的诺贝尔文学奖证书。它们静默着,构成一个庞大而私密的宇宙。
两万多件海明威拥有的旧物静默着,构成一个庞大而私密的宇宙
海明威挚爱此地,视之为“命运归宿的地方”。正是在这片加勒比海的阳光下,在咸腥海风的吹拂中,《丧钟为谁而鸣》的悲怆与《老人与海》那永不言败的尊严,从笔端喷涌而出。那艘不再出海的渔船,曾是载他驶向深蓝的坐骑;那架望远镜,是他瞭望世界与内心的窗口;那四块小猫的墓碑,则标记着他生命中温柔栖息的角落。
山庄中的风物皆是物证:渔船的斑驳是海的刻痕,铜镜的凝视是心的航标,石碑的静默是温柔的刻度。它们共同见证,有一种精神如深海潜流,看似凝固于时光的琥珀,却始终奔涌于人类血脉的深处。
如今,游客如潮水般涌来,谈论着古美关系的解冻、航线的开通。一位美国游客的议论声飘过,关于卡斯特罗的离世与未来的走向。然而,在这座被时光浸透的庄园里,政治的喧嚣终如蝉鸣般微弱。
作者在海明威故居的易拉宝前
站在山庄里,风从加勒比海吹来,带着咸腥的气息。这风拂过木麻黄,拂过藤蔓,拂过那艘沉默的木船。我仿佛听见了老人圣地亚哥在星光下与大鱼搏斗时粗重的喘息,听见了作家在望远镜后凝视大海时内心的风暴。
这座白色的山庄,终究不只是海明威的故居。它是一块灵魂的锚地,在加勒比海的蔚蓝与热带阳光的炙烤中,牢牢系住了人类面对虚无深渊时,那份不屈的尊严与搏斗的勇气。
1961年7月2日的早晨,海明威用猎枪自杀,硬汉就这样走了。如今站在古巴海明威故居前,我仍能感受到他魂魄的跳动!
海明威走了,却给我留下了一段我最喜欢的文字:“我始终相信,开始在内心生活得更严肃的人,也会在外表上开始生活得更朴素。在一个奢华浪费的年代,我希望能向世界表明,人类真正需要的东西是非常之微少的。”(海明威《真实的高贵》)
木船静卧,望远镜沉默,小猫长眠,海明威孤独的灵魂却还在
海明威走了,但他的故事没有沉没。在这灵魂锚地,他的声音穿越时空,依然在告诉我们:“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,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,可就是打不败他。”
木船静卧,望远镜沉默,小猫长眠——而那个与大海搏斗的老人,却以他永不沉没的故事,在每一个抵达此地的灵魂深处,再次扬帆起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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